王皇後停下手，微笑著望向武惠妃，陽光從窗棱照進來，把她的臉映出一片粉嫩，她不像要離世，倒像要轉世投胎一般，帶著欣喜。

“來世，不要在帝王家，做小門小戶的娘子，有個疼愛自己的相公，足矣。”王皇後的遺言，讓武惠妃莫明掉下淚來，這原本也是她的想法，一人之下，萬人之上，有什麽好？孤獨寂寞冷，她也受夠了。可是只差這一步，眼巴巴望了幾十年，難道就放棄了？當然不會！武惠妃給自己打了打氣，要做的事還很多，比如說太子那邊。

自從王皇後事發，太子李瑛和薜氏，一直惶恐不安。直到近三個月，朝中穩定，李隆基那裏沒有任何動向表明要立武氏為後，他們算是略略放下心來。

“不管怎麽說，跟武氏的關系不好太僵。”李瑛囑咐薜氏道。

“唉呀，要知現在，何必當初。”薜氏是滿腹苦水，李瑛只用說就可以了，丟臉面的事要她去出面。原來講好，巴結王皇後排擠武氏的是他，現在要向武氏示好的也是他，沒個準主意，就坑了她這出頭露面辦事的人。

為難歸為難，這是自己家的事，薜氏不敢馬虎，很快借個由頭，就把禮送進了武惠妃的宮中。武惠妃收下了，還回了個謝字。兩口子商量了半宿，覺得這是暫時可以相安無事的意思，但是長久之計馬虎不得，太子的寶座邊總有人虎視忱忱，著實讓人惱火。

王皇後的死訊傳來，表面上看，李隆基並沒有什麽表示，淡淡的。眾人的理解為，王皇後也算是失寵多年，趙麗妃當年是怎麽樣，也不過如此罷了，君王的涼薄是應該的。

淩仙仙被誣陷一事，接著王皇後的死，讓宮中人心惶惶，妃嬪們人人自危，有意無意回避皇上，求低調自保。這樣一來，李隆基倒覺得自己被宮中的人孤立了，本是孤家寡人，只是此時更加明顯，明明都是枕邊人，應該最親近的，都在察顏觀色，審時度勢，親近不起來。只一個淩仙仙心機最少，卻是個吸血鬼般的女子，去一次榨個幹，李隆基不敢兜搭。

轉眼就到了七月，慣例是要去驪山行宮，武惠妃忙著宮中諸事，分身乏術，妃嬪竟然一個個找借口稱病不肯同行。韋賢妃的小王子出疹子，宮門緊閉，李隆基連邊兒都貼不著。

這幾日朝中安靜，長安突然籠罩的暑氣讓所有人都失了鬥志，朝中的事務銳減，李隆基百無聊賴。

他帶了幾個人信步走出來，不知不覺就到了宜春院外，此時的宜春院是他最想去，又不敢去的地方。小九兒的事已經算是過了，二人還沒照過面。他是馬上皇帝，江山也算是打下來的，對女人他一向霸氣，愛就愛了，不愛就是不愛，殺罰拋棄也只是一念間的事，再次寵幸也不過是招過來給個笑臉罷了，從來不會在女人面前膽怯。也沒有一個女人敢挑這個理，只要李隆基招喚，哪個不是陪著笑臉撲進他的懷中，不敢說一個不字。

可是小九兒，李隆基沒把握。他時時記得當初的承諾，嚴格上講，是小九兒錯在先，可深究一下，還是李隆基食言了。這賬沒有人敢跟他算，獨獨小九兒就敢。

李隆基對著宜春院的墻望了半晌，終是沒有勇氣邁進去。就在他要轉身時，突然院裏飛出一陣歌聲。

這是兩個女孩子的聲音，一個清揚幽靜，一個低沈憂郁，兩個人唱的是同一只小調的兩個聲部，兩個不同的聲音糾纏在一起纏綿悱惻，把李隆基聽得呆住了，不用說，其中一個聲音就是曾在掖庭宮偶遇的女子，只是後來失了蹤跡。

李隆基急步向宜春院走去，這次不能再把她丟了。轉過角門，正對著剛聲音傳出來的院落。原來靠墻一邊修了葡萄架，陰涼下設了竹榻和竹席，上面坐著一個穿夏布長袍的少女，正捧著一本曲譜看得入神。

“小九兒？”李隆基脫口而出。

“皇上？”小九兒驚得丟開曲譜，站起身又急忙跪下去。

小九兒眼中閃過的恐懼，讓李隆基心裏一陣刺痛，她也怕了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九兒被殺死了。

“你的身體無礙了吧。”李隆基還是走過來，想拉小九兒起身，小九兒沒有擡頭，肩膀一聳一聳的，似乎在哭。

“委屈你了。”李隆基說得有點不情願，這也算他認錯了，如果小九兒再不識相，只罷這緣分也就盡了。

“皇上，奴家對不起你。”小九兒抽抽噎噎，半天才擠出一句整話。李隆基有些意外，她要麽是恨，偷偷的把恨藏在心裏。要麽就是委曲求全說感恩的話，這對不起，何從說起？

“皇上，奴家真的不是故意跟您說謊的，皇上，原諒我吧。”小九兒擡起滿是淚痕的臉，哀哀看著皇上，李隆基的心裏一緊，把小九兒攬入懷中，這下可惹了麻煩，小九兒哭得更兇了。

“好了，傻丫頭，以前的事都過去了。朕再重說一次，只要你不欺瞞朕，不管是什麽事，朕都能原諒。”李隆基把小九兒的小臉捧起來，替她擦去淚水。

小九兒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，只是重重點了點頭。

“你這孩子，受了不少委屈吧。“李隆基打量小九兒，三個月時間已經養得跟當初差不多，宮中什麽奇藥都有，她的小臉蛋沒留下一絲受傷的痕跡。

“受苦也是應該的，奴家錯了嘛。”小九兒說的是真心話，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說：“其實一直盼著能見到皇上，可是又怕見到皇上，做了虧心事，奴家……”

小九兒攪著羅帕說不下去了，李隆基不由得失笑，原來她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樣的，難得這份相知，他不由得心生感嘆，不管怎麽樣，好好珍惜吧，身邊也沒有誰了。

“剛就你自己在這裏？”李隆基突然想起因為什麽過來的。

“剛念奴姐姐也在，被教習娘子找走了。皇上，念奴姐姐唱歌好聽呢，像仙樂一樣，你要不要聽聽？”小九兒急忙引見念奴，連說帶筆劃，急得恨不能把念奴馬上拖來給李隆基看。

“知道了，要見的知道多著呢，你急什麽。”李隆基反倒不急了，來日方長，也許又得一件寶貝也不可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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